法国央行副行长的演讲：由科技企业对金融服务的影响引发的金融监管问题

法国高等经济商业学院(ESSEC) - 卓越中心(Centre d'excellence)

巴黎，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

法国央行(Banque de France)第一副行长Denis Beau的演讲

“由科技企业对金融服务的影响引发的金融监管问题”

很高兴今天能在ESSEC卓越中心讨论科技公司对金融服务的影响所引发的金融监管问题。

迄今为止，在欧洲，我们已经习惯了以银行为中心的中介模式。然而，过去10年，我们见证了金融科技初创企业的崛起，以及大型科技公司进入金融领域。它们给金融体系的运作方式带来了什么新东西吗？一些评论人士认为，它们应该带来结构性转变，看到以银行为中心的金融中介的“旧世界”被去中介的对等系统所取代。其他人认为，如果任由这些新来者自行发展，它们更有可能带来新的中介模式，而不是消除中介——在这种模式中，金融技术公司和大型技术公司来做银行的中介。

因此我想讲的第一部分是这些新竞争者给传统的以银行为中心的金融中介模式可能带来的影响。然后我将强调一些随之而来的风险变化以及它们引起的监管和监督挑战。最后，我将解释我们如何在法国央行解决它们，在一方面——促进创新和金融服务整体效率——与另一方面——为所有供应商及其客户确保一个安全和公平的竞争环境——之间达成适当的平衡。

从金融科技公司(Fintechs)到大型科技公司(Bigtechs)：金融中介价值链数字化的十年

了解金融科技行业是如何产生和形成的对于评估其对未来中介的影响至关重要。

金融技术(Fintech)的概念既指明了一种结构性转变——金融数字化——也指明了这种转变的主要参与者：科技公司。

基于尖端技术的金融数字化正在蓬勃发展。大数据分析、云计算、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的结合正在改变金融产品的设计、加工和分销方式。对于它的倡导者来说，这种转变承诺：

·更好的消费者体验

·更多元化融资的经济

·更高效率的金融体系

除了这些承诺，尖端技术还降低了早期采用者(即科技公司)进入金融业的门槛。这并不令人意外：互联网和智能手机降低了分销成本，大数据技术降低了生产成本，而金融危机后银行资产负债表的收缩为新参与者占领市场份额提供了空间。

迄今为止，轻资产负债表支付服务一直是科技公司进入金融领域的主要门户。从那里开始，科技公司有了一条沿着价值链进一步拓展业务的途径，从支付到零售和商业银行、财富管理和保险。

这些科技公司的模式基于将传统的全能银行业务拆分为一系列不同的核心功能(如支付渠道、提供融资、分担风险和资本配置)，将这些功能在一个在线平台上重新组合。在这种模式下，对平台的控制比提供金融服务本身更具战略性。

在这些科技公司中，金融科技初创企业和大型科技公司可能对金融中介产生不同的影响。

金融科技初创企业已经改变了金融业的游戏规则。他们将以客户为中心的文化从互联网行业引入金融行业，并针对许多长期存在的金融租金提出了质疑。然而，金融科技初创企业不具备扰乱现有银行的资本资源，它们未来的角色可能受到两种主要选择的影响：要么被现有银行收购，要么在股权众筹或市场借贷等细分领域展开竞争。

大型科技公司的情况可能有所不同。GAFA旗下公司——谷歌、亚马逊(Amazon)、Facebook和苹果(Apple)——的市值是整个金融科技行业市值的25倍。大型科技公司已经在金融服务领域留下了实质性的足迹，尤其是在支付服务领域：亚马逊支付(Amazon Pay)在10个国家开展业务，谷歌支付在22个国家开展业务，苹果支付(Apple Pay)在25个国家开展业务。Facebook Messenger允许3个国家的点对点支付，而Facebook钱包据报道也正在准备中。

此外，像GAFA公司这样的大型科技公司在进一步扩大其在这一领域的活动方面具有的竞争优势，包括庞大的资金资源、强大的品牌认知度、全球客户基础以及获得尖端技术的特权。

因此，与金融技术公司相比，大型科技公司更有可能通过将整个金融服务领域整合到自己的数字生态系统中从根本上重新定义金融中介。这并不意味着银行将被去中介化；相反，银行可能会与大型科技公司的平台打交道。这一举措在中国已经获得了相当大的吸引力。

因此，由科技公司驱动的数字金融可能不会带来一个更加分散的体系，因为网络效应的向心力可能最有利于大型企业集团。如果任由数字金融自生自灭，它将更有可能导致洗牌，而不是消除中介。在一个将有四种中介模型共存的环境中，最具数字化敏捷性的现有机构和最具财务实力的挑战者将成为新的主导中介：

·某些金融服务(如抵押贷款)的传统银行中介模式

·一种由资产管理行业提供的非银行金融中介模式(过去称为“影子银行”)，主要为企业部门提供融资

·一种由金融科技公司和大型科技公司为银行提供中介的再中介模式，主要面向零售部门

·由区块链和点对点经济支持的完全去中介模式

数字革命迫使关注金融稳定的公共当局重新审视一系列广泛的政策问题

这种从以银行为中心的中介模型向由多个参与者执行的新的非捆绑金融中介模型的转变并未消除央行、监管机构和监管者的需求。但它确实迫使我们重新审视旧问题，解决新问题。

我想强调两个我们必须重新审视的老问题。

第一，金融监管所涵盖的活动。例如，使用公共云执行核心银行业务正成为主流。金融科技公司和大型科技公司都采取了“全包”战略。现有企业也在向公共云迁移，尽管更加谨慎。然而，云计算市场高度集中，Amazon Web Services占据了主导地位。随着核心金融功能的提升和向云转移，单一故障点的风险将会出现，而云提供商是不受监管的，金融监管机构无法直接监管。这就对监管机构迄今所采取的针对金融机构第三方服务提供商的策略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第三方服务提供商的策略本质上是针对金融中介机构与其服务提供商的合同关系设定要求。不断演变的权力平衡有利于占主导地位的大型技术服务提供商，这可能会对未来这种战略的有效性构成挑战。

第二，行为问题。我们的规定认为某些做法是可以接受的，而另一些则不能。技术的发展使利用以前金融中介无法取得的资料成为可能。这可能会使风险评估更加准确，或者服务定价更加“灵活”。但“可能”的东西可能是“不可接受”的(从社会角度说)。举个例子，当前“社交网络知情信用评分”的发展——在隐私担忧或歧视性偏见利害攸关的情况下——引发了有关金融中介机构治理和风险控制框架的问题。

现在让我谈谈新的风险，这些风险本质上是非金融性的，但与金融数字化紧密相连。在我看来，有两点尤其值得金融监管部门的审视。

第一，现有银行的战略独立性。如果现有企业在云计算等关键基础设施上依赖于大型科技公司，如果它们依赖同一家大型科技公司通过自己的平台分销产品，然后在某些领域与大型科技公司竞争，它们的战略独立性将面临与酒店和零售商一样的挑战。现有企业的这种商品化过程可能会降低信贷标准以弥补利润率受到的更大压力，并可能会由于客户粘性降低而加剧融资缺口。

二是网络风险的发展。2017年12月，法国央行在其《金融稳定报告(Financial Stability Report)》中指出，随着技术与金融体系的互联互通和信息系统的开放，网络风险正从一种特殊风险转变为一种潜在的系统性风险，需要加以应对。这一观点得到了公共和私人决策者的广泛认同，因此，网络安全将成为今年法国担任G7轮值主席国的首要任务之一，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总结我的第二点，银行业金融中介监管加强的十年的结束并不是任务的结束；这只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的结束。金融中介的转型充满了机遇，但它也突显了部门和实体监管的局限性，以及调整监管和监督以适应不断变化的金融中介的必要性。

法国央行应对金融中介领域所有这些新趋势的方法是在保持金融安全网和公平竞争环境的同时把握金融科技机遇

管理更加多样化的中介模式带来的金融稳定风险需要提出合理的原则，并加强金融监管与非金融监管之间的联系。在这方面，法国央行的立场有三个方面：

第一，从微观审慎到宏观审慎，从审慎到消费者保护、反洗钱、数据保护和反垄断法，都有明确而相互补充的监管。

第二，一种技术中立的姿态，既包容金融科技创新，又保持金融稳定。在这方面，找到正确的平衡意味着一种开放的态度和对创新的深入理解。这就是为什么2016年我们在法国审慎监管管理局(ACPR)设立了一个特定的金融技术创新中心，与创新者进行对话：大约400名创新者通过这个专门的渠道与我们联系。

第三，以活动为基础的监管，确保所有从事相同金融活动的实体之间公平竞争。目前为反映商业模式多样化而增加的许可证种类有可能引发使管制失去明确性和管制套利的风险。

当然，正在进行的金融中介变革对金融稳定的影响不仅限于法国，还需要应对跨境挑战。这样做需要各国主动行动、欧洲一体化和国际合作的顺利衔接。

结语

我想引用比尔·盖茨的话来结束我的演讲：

“我们总是高估未来两年的变化，而低估未来十年的变化。不要让自己被蒙蔽而无所作为”。

法国央行试图听取这一警告。尽管我们确实属于“旧世界”——法国央行是200多年前由拿破仑创立的——但作为任何在职者，我们需要调整和适应“新世界”。

本文翻译为外汇天眼提供，原文出自法国央行官网